没有多久,黑石崖下多了一间名曰宁仁馆的药铺,开张前十日,无论大小病痛,不收诊金,随方赠药。那些贫病交加中的人们听到这样的消息奔走相告,一时间门庭若市,找黎医师看病的人从街口一路排到巷尾。药铺里还有一位白发的老者,成天呵呵地笑着,在药柜前抄方,抓药。他的那双手,不必称量,就知配药的轻重多少,伙计过磅查验之时,从来不见出入。
药铺旁,隔出了一间小小的“兰心”花铺,咫尺的店面里,四季皆可闻花香,没有别的装帧,只有成排的花架立满三面墙。花架上摆着数百种南岸人未曾一见的新奇盆花,开出各种婀娜造型。花铺里,偶尔会看到一位素颜的妇人,盘着清爽的发髻,用她的纤纤玉指修剪摆弄这满室的芬芳。大家都说那是黑石崖下最美的花铺,也是生意最好的花铺。
山路一重又一重,起起落落。
徒步多日,身着男装的雪海已满面烟尘色,只是她手里的剑更多了几分银亮的光彩。
过客皆称其为侠士。
不过,没什么不平事要管,她只有一个念头,回家。
齐天乔一直跟在她后头,离她百步远的距离,无论她住店,用餐,皆随行。但是他猜想楚雪海一定不会再和他说话了,留在他手腕上的牙印至今还可见血痕点点。他任由着北岸带走谢君和,应是早已被贴上“懦夫”的标签了吧!
但是雪海一直任由他跟着而已。
她想打听兄长的消息,但是除了传遍江湖的黑石崖顶自尽这个莫名其妙的消息之外,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传闻了。南岸人多半是不信的,说是白衣圣使编出骗人的鬼话来,然而实情如何,谁也说不上来。只知道逐羽剑派讣告风若寒去世,黑石崖一片缟素。
终于,再往前翻过一座山头,就可以望见久违的家。天光映着清泉,她跑去泉水边洗了个脸。泉水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影子。她诧异着,这眉宇间的英气纵横来自何方?这鼻眼间的棱角又属于谁?原本自己那张粉嫩若桃花的脸呢?只有刚硬的线条了吗?
她迟疑了起来。
脑海中浮现起谢君和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,一贯的犀利,却含着淡定的笑意——是因为她,是因为担心秦家迁怒于楚雪海,他才轻易地选择了束手就擒。
还有什么能拦住谢君和的脚步呢?
她已不似昨日,但如果长大的代价竟有如此惨痛,她宁愿自己永远都像个孩子。
齐天乔远远地坐在树下,枕着双臂,看着她。当然,她的迟疑和伤感一样没有逃过他的目光。
她一鼓作气地奔上高坡,顾不得脚下的乱石和树根缠结,眨眼间,那熟悉的画卷展开在眼前:成片的粉墙黛瓦,还有远处那奔流不息的长河。只是,招魂的白幡立在镇子的各处,随风舞出一片苍茫。仿佛被大雪覆盖一样的悲伤弥漫在整个镇子上空。
她知道,传言中有些事应是真的。黑石崖出了那么大的事,楚涛居然毫无消息,这本身就不是个好消息。心中突然前所未有地忐忑起来。如果那日她听了谢君和的劝,及时回来,至少还能见到兄长或者风前辈。如果她没有自作主张地接受齐天乔的邀请去北岸管闲事,至少兄长不必为她心忧。此时回去,万一,所有的传言都成了真……
她害怕起来。
“雪海,到家了。”天乔在她的身后说道,“前面的路,只能你一个人走了。”
“我没说过要你跟着。”她依然有点生气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懦弱,可是为了齐家着想,我没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“我也没有说过要怪你。”
天乔微微勾起嘴角:“是我本来就懦弱。没有你到北岸来帮我,很多事我根本无力去应付。你不知道,那日楚掌门告诉我齐家要出事的时候,我满口答应他立刻回去,可是出了你家的门我便腿软了。后来程大侠让我来掌家,先前就算做梦我也梦不到这样的日子……我吓得发抖。”
“你若想说什么就直说,别拿自己打比方。”聪明的雪海一听就明白的。
但是天乔依然说得一本正经:“是真的,那时我真的怕——如果当时不那么任性,而是留在父亲身边,或许他现在还好好的。可我后来想明白了,事情不会因为我不回去而不发生,相反,我若不往前走,事情只会更糟。而我决不能看到齐家从此消失……结果腿就不软了。”
雪海听出了劝慰的意味,长长地叹息一声:“你不知道,长兄如父那是什么滋味——整个逐羽剑派都知道他宠着我,我在家横行霸道,天塌下来也不用怕。虽然没少挨他的罚,可是每次罚完了就哄着——真把我当小孩儿。除了他,家里还有哪个人敢让我不开心那么一小下?父亲的样子我只记得一幅画像,母亲终日坐在佛堂,我也是见不着的。从小我只要赖着他,就有糖葫芦吃……这一赖也就赖成了习惯,家里除了我,没人敢老虎头上拔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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