姿势累人,乍恢复自由,兰旭活动活动麻木的肩膀,大松口气,根本没注意到花时的千愁万绪,还道是他心高气傲,腼颜相对,好笑之余,体贴地给他留脸,温声道:“喝了药再睡。”终是没憋住,加了个字儿,“乖。”花时霍地扭过头盯着兰旭,目瞪如铃,方察觉不是梦。感受到眼角湿润,他脸色忽青忽白,磨着后槽牙:“你说什么?”他发着高烧,嗓子喑哑,偏还在乎无伤大雅的微末小事,兰旭哭笑不得,把药往他眼巴前儿一递,说道:“叫你喝药。”花时复又感到浑身剧痛,仿佛骨骼寸断,猝不及防之下,闷哼出声。兰旭知晓花时逞强的性子,哼出声定是疼得狠了,立时收拾起宠狎之心,见他挣动着要坐起身,赶忙将药放到床边案几上,双臂环着他腰腹,手抵背部往上一提,帮他坐好,又探向身后,立起软枕给他靠着舒服。搬动间,花时直面着兰旭胸膛,透过不整的领口,一眼就扫到了光洁的白肉上那颗殷红血痣,雪地红梅般抢眼;脑海里瞬间闪过幼时高烧不退,兰旭解开扣子,将小小的他整个儿纳入怀中,以体温为他驱寒保暖的画面——那颗痣,如同酷热大漠中的清泉,是他黄沙漫天的灰暗童年中最明亮的色彩,却原来不是他独享的——不只有他能看到——对,他是兰爻,但兰旭不知道他是,所以,兰爻并不是特别的,兰旭爱心泛滥,随便对谁都会倾心相待!思及此,花时恼羞成怒,别扭难堪,抬手将血痣隔着衣料按在手掌之下,奋力推开他,短短的举动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。兰旭不明所以,关切道:“怎么了,很疼吗?”端过药来,“先喝药,喝了药就好了。”花时火气飙升,直冲天灵盖!兰旭对他越关怀,越是否定了兰爻的存在。吃自己的醋听起来是很傻比,但他肚子里的火气撒出来能燎到整个大雍寸草不生,早就顾不得旁的了,手一挥,药碗锵然落地,碎成数瓣,药汁尽数浸透了地面。正巧平安捧着满满一碟子的各色蜜饯跨进门,吓了一大跳,手一哆嗦,没有捧住,步了药碗的后尘。此情此景,他大气不敢喘,利索地跪地拾掇残片,然后飞奔出去重新熬药。兰旭过了半刻才缓过神,刚出口一个“你——”,转头瞧见花时一副栽栽歪歪的病秧子样儿,偏生梗着脖子的倔劲儿,升腾的怒气便被浇得偃旗息鼓——花时这场中毒,毕竟拜他不察。虽然他搞不懂花时的愤怒源自于何,但自己不早就亲身体验过这孩子的乖僻了么,犯不上和他一般见识;只是当下不分轻重地胡闹,拿身体开玩笑可不行,遂舍去一张老脸,继续贴冷屁股:“平安辛辛苦苦熬的药,总得领情,大夫说了,喝了身上就不疼了。”花时早做好了迎接兰旭震怒的准备,没想到他竟平易逊顺,任人予取予求似的。花时记得,曾经的父亲,或抱他在怀,或护他在后,一杆长枪在手,威风凛凛,赫赫生风,大开大合,扫平八荒;白缨滴血,直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!大漠黄沙中,勇毅刚猛的英姿天神般印刻在花时幼小的脑海中,生出无限的崇拜与渴望。如今呢?猛兽被拔去爪牙,拴在公主府的富贵温柔乡里,心气尽失,英雄气短!花时恨铁不成钢道:“你怎么就不生气呢?”兰旭听得真切,奇怪道:“你怎么总想惹我生气?”“……”花时的脑子千回百转,又想说“你怎么能由着人揉圆搓扁”,又想问“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?”,但又想“他对我好,看来不管我换什么名字、披哪副皮囊,只要里面还是这个灵魂,他就没法儿不对我好”,又自我反驳“可他并不知道我就是兰爻,却对我大献殷勤,这算得上是移情遣意了,看他接受良好,没半分纠结的意思,还是将我彻底放下了”……千回百转,百转千回,林林总总,左右互搏,依旧没法得出个定论,最后郁卒地发狠道:“我总觉得,你对我好,是在赎罪。”这回轮到兰旭僵硬,强笑道:“胡说,一会儿把药喝了。”花时抬眸紧盯着他,目光滚灼鸷戾,蒸干了似水温情:“如果你是在我身上找别人的影子,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。花某葑菲下材,草木贱质,不知好歹,当不起兰驸马一片痴心!”言罢,颓然欹靠软枕,感受着骨头缝里一波波的酸痛。他不怕疼,反而很是喜欢,他受过的训练让他只有在疼起来时,才能真切确定自己的存在。同时,心头又涌起阵阵快意,咀嚼着伤害兰旭的餍足。报复的滋味儿罂粟般让他上瘾,这才刚刚开个头,他就要诛求无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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