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顾写意眼神阴郁地凝视大殿藻井。想不看也不成,他翻不了身。
今日是大雍皇帝寿辰,举国庆祝,朝野同欢。连老天爷都得赏个面子,前些日子还时常阴雨绵绵,偏到了这一天就改为风和日丽。皇宫大内装扮一新,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息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十二分像是发自肺腑的微笑。当然了,除了顾写意。
他老人家躺在床上,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——换谁眼一睁,发现自己重生了都得适应一会。
随着细碎脚步声,几个女人围拢过来,围成一圈低头俯视他。每个人脸上都笑嘻嘻的,母爱气息开始在屋内荡漾。其中一个穿浅绿宫装的娇小女子,伸手摸摸顾写意的头,又捏了捏他的脸蛋。顾写意不为所动,臭着一张脸。
宫女惊讶:“呀,五皇子真的没反应诶!”
“我还能骗你不成!”专门伺候顾写意的宫女听风俏脸一扬,十分得意。先前的小宫女不由得一脸艳羡,其他几个七嘴八舌,啧啧称奇。
“从未见过这么好带的小祖宗,能分去照顾五皇子,真是祖上积德了!”
“长的这般好,长大后不知得迷死多少女子!”
“说的是啊,别家孩子生下来时,活像个没毛的猴子。可我们五皇子呀,生下来就好看!”
……
在周围马屁如潮中,顾写意深深叹了一口。虽然灵魂已然是个成熟大叔,但稚嫩的身体却拒绝接受成熟灵魂的指挥——他需要换尿布了。顾写意环顾四周喜气洋洋的脸,心道看来不哭两声,这群蠢材是没可能察觉的。顾写意只好干巴巴扯着嗓子吼了几声,发出婴儿啼哭的声音。
像玉琢出来一样的假娃娃突然动了还叫了,所有宫女都是一愣。只有经验丰富的乳母挤开别人抱起他,埋怨周围人,“还不快都让开,没见皇子不适吗?”顾写意轻不可见的点点头。
乳母轻拍怀中顾写意,语气笃定地哄道:“莫哭莫哭,肯定是饿了。”话音未落就掀开衣襟,露出饱满雪白的酥胸,奶-头戳在顾写意脸让他吃。顾写意被怼的一脸无奈,如果不是说不了话,他老人家绝对一个挺身跳起来骂人。
还是宫女听雨聪明,见顾写意在乳母怀里根本不张嘴,忙去取来干净尿布,“快看看是不是尿了。”
宫女们笑成一团联手换了尿布,乳母为了面子坚持不懈非要顾写意吃了几口奶,才肯又把他放回床上。
顾写意重又躺下,仰望熟悉藻井,开始思考人生。
首先,他确定自己死了。其次,死之前还是从现代穿到古代的。最后,自己又在古代重生了。
因为太无聊了,顾写意就又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咂摸了一遍,然后得出如下总结:
第一世,幼年父母双亡,被富家亲戚收养成了纨绔子,纸醉金迷里打滚,世间冷暖尝遍时不知何故——穿越。
第二世,投生在帝王家,步步为营亦是步步惊心,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走了遭。领过兵、打过仗、睡过人、造过反、登过基……终于死了,结果眼一睁——重生。
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得到重生机会,大抵会努力学习好好挣钱,顺带泪流满面感谢上苍垂爱。可这等好事轮到顾写意身上,却被嫌弃了。人一辈子要尝遍人生八苦,受七情六欲折磨,对于已活过两世的顾写意来说,重生算不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。前世事前世毕,若能选择,他更愿喝一碗孟婆汤,忘却前尘纷纷扰扰,和新的人开始新的人生。
不过既然重生已成定局,他老人家也绝干不出自杀这等傻事的。
经过最初惊怒的情绪,拥有钢铁神经的顾写意,心中反倒生出些许好笑。他心道去他大爷的,老子向来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。重生便重生,世事艰难又如何?有路走,无路踏一条出来。无非是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和事,再费劲灭一遍。眼下多思无用,不如随遇而安,继续睡罢。
顾写意闭上双眼,想到要度过漫长婴幼儿期,就糟心到想给自己灌几斤酒。最好一醉二十年,不然接下来数年的人生未免太苦闷了。
还未等他哀叹完,门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响。一个七八岁大小,浓眉大眼的华服孩子偷偷溜了进来。
宫女们瞧清楚那孩子身上的衮服,跪倒了一片,齐声温柔道——“奴婢给太子请安。”
来的孩子不是别人,正是雍国太子、顾写意的大哥顾康健。永辉帝刚才领着他在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。结束后心疼儿子年幼体弱,放他回去休息。可七八岁大的小子,哪有体力差的,休息片刻,吃了糕点就又浑身有劲没处使了。他听说刚满月的五弟也由乳母宫女们带来请安贺寿,想着闲着也是闲着,无聊逛来看看。这弟弟他还从未见过呢。
顾康健理都不理跪在地上的宫女,跑到床边,半趴在床上,一眨不眨盯着床上好象面团似的小婴儿。狭长凤眼,粉嫩嘴唇,露在外面的胳膊像藕一样,一段一段圆鼓鼓软绵绵的,看得人想啃两口。顾写意原想无视,最终还是忍不住努力侧头,斜过眼珠看两眼。
顾写意以为自己对他的记忆早已模糊,却没想到在这一刻,所有记忆翻涌上头,如此清晰。看着这个上辈子被自己亲手干掉并夺走皇位的兄长,联想前世种种,顾写意忍不住轻扯嘴角,冷笑了一下。
这是顾写意重生以来,第一次笑。眼眸像注入了灵气的黑曜石,顿时闪闪生辉,流光溢彩。顾康健觉得很神奇,伸手指戳了戳顾写意脸。
顾写意的笑容瞬间消失。顾康健就又戳了一下。然后左戳一下右戳一下,想看顾写意笑或哭的反应。屋内的听风听雨是专门照料顾写意的宫女,见太子手欠个没完,心怕给顾写意戳出毛病来,不由得大为紧张。
顾写意不胜其扰,趁机攥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。顾康健停下动作,眼睛新奇且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。他的手显得那么大,那么有力!而弟弟的手是那么柔软,那么脆弱。短短一瞬间,顾康健这个不过也就是七八岁的孩子,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自己可是大哥的豪情。
顾康健陷入自我感动中,顾写意则躺在床上,眼神不善地瞪着他。
顾康健抬腿爬上床,并一把抱(抓)起了顾写意。这个举动吓坏了屋内所有的宫女嬷嬷,听风急忙上前阻拦。
听风:“太子啊,放下五皇子吧,他会被你弄疼弄哭的。”
顾康健搂着顾写意坐在床边,稚嫩而傲慢的脸熠熠生辉:“别人都道“自古无情帝王家”,吾偏不信邪,日后要多与弟弟亲近,当个后世表率!”
被强抱的顾写意,躺在兄长怀里,听着这番豪言壮语直翻白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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