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
盛夏,太子府内的院落树木繁茂,青翠欲滴,却听不到一声蝉鸣。只因新任皇太子戚采意嫌吵,于是仆从们便将里里外外方圆百十里内的所有蝉捕杀干净。建元帝如今十分宝贝戚采意这个唯一身体健康,心智健全的儿子。破天荒命当朝重臣们,同时兼任太子府的东宫官,每天两头跑上班报道,一来避免大臣们玩政治投机把戏,二来提前培养重臣和太子的感情。
戚采意端坐书房,边听薛自高等人向他汇报政务,边手里抓着一顶上绣四爪金龙的遮阳大帽玩——自从顾写意半月前在街市上那么潇洒一戴后,霖寻如今满大街都是佩戴遮阳大帽的人,年轻小伙若没有一顶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。戚采意也搞了一顶,闲来无事就拿来又拉又扯,得亏供给皇族的物品质量都顶好,让他这么折腾都没变型。
薛大丞相实在看不下去了,他老人家本来就岁数大了,精神头不比往年,戚采意拉扯帽子行为严重影响他的注意力,搞的他脑子总断片忘记要说什么。薛自高忍了又忍,没忍住冒出一句:“殿下这顶帽子,似乎和顾写意那顶很相像。”
“就是一样的。”戚采意哈哈一笑,将帽子拎起在丞相面前晃悠,像是怕他看不清。薛自高强忍翻白眼的冲动,目不斜视对戚采意说,“太子还年轻,喜爱帽饰算不得什么,不过何必和他国王公追求一样的东西。”
“不,丞相误会了。”戚采意垂下眼,盯着手中的帽子,另有深意说,“我非常讨厌戴帽子。这不是打不着那人,只能拿物件撒气么。”
这世上天天都有新闻发生,时隔半月之久,顾写意在道国掀起的旋风终于渐渐平静。这日半夜,城郊外供太子游猎时用的离宫沁林山庄,突然发出了一阵青年男女的喧哗,而后很快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中。
山庄内。
戚采意斜歪椅子上,手托腮,瞧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一群人,突然就有点想笑,然后很快意识到,自己似乎很久没怎么笑过了。
他以前多爱笑啊,对谁都嘻嘻哈哈,善于调节气氛,时不时自嘲一下娱乐旁人。穿越前活泼开朗长得帅会来事,下到三岁邻居熊孩子,上至八十街头老奶奶,中间无数同学朋友老师亲戚都很喜欢他。穿越后仍本色不改,宫女帮他端杯茶,他也会笑眯眯的嘴甜喊声多谢好姐姐,更不用说面对其他名公巨卿。
可突然之间,他就不想笑了。当他不笑的时候,发现身边的人都变得特别爱笑——谄媚的,怯懦的,欣赏的,故作开朗的……边笑,边要小心翼翼偷偷打量他脸色,以便及时调整嘴角弧度。
这不,眼前就有一群姿色出众,擅长揣合逢迎的美貌男女,跪于他脚边,抑制不住的发抖仍要扬起俏丽的小脸,冲他笑。笑容如同湖面的波光,浮于表面,支离破碎。
随着日渐位高权重后,戚采意不但不喜欢笑了,连举止动作都变慢了许多。他缓缓起身,如此简单的动作,引得屋内那群青年男女一阵战栗。屋内烛火亮如白昼,戚采意立在灯下,锦衣玉袍,清秀文雅。
比明目张胆的伤害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——未知的伤害。
这群俊俏青年们,完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戚采意,甚至根本不能理解眼前的变故——明明是被叫来吃喝玩乐,怎么一转眼就成阶下囚了?
不过显然戚采意没打算和他们分析状况。
“本王一向重义气,你们中谁和顾写意关系最亲近,能够单独陪在他身边,就可以先走了。其余的人嘛……”戚采意恶劣的停顿了一下。
“回殿下是奴家!”“不,是我是我!!”
一群如花似玉的漂亮人儿们,蜂拥扑上来,想要扯戚采意衣摆。
戚采意似笑非笑环视扑上来的人的脸,双手环胸,摸了摸下巴,觉得长得都挺漂亮,但也只是漂亮的空壳而已,没一个能让人记住。几个侍卫上前,一把抓住那几个意图凑近戚采意的人,直接拎着头发拖了回去,屋里立刻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如同玩猫抓老鼠,戚采意充分营造好气氛,戏耍足够,可还是没能从这群人中分辨出能让顾写意高看一眼,在顾写意的雍国亲随被监视的情况下,能够替他出去做“坏事”!
你看他之前就没想到,身为盟友还需要全方位监视顾写意。但没关系,有人尽职尽责帮他做了。顾写意放了一堆烟雾弹,其实私下与顾微之有交易。居中联络的人,是就地取材在道国找的能堂而皇之,自由出入官宦之家,却又不会引起人注意的。
没错,就是眼前这群古代的交际花,衙内钻。
戚采意不由得想——权力真他妈是个好东西,怪不得人人节操尽碎的去追求!自从当上太子,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,自会有一大群人蜂拥而至,为他鞠躬尽瘁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想他所没想的事情。只要他态度稍微认真尊重些,对方都会流露出一副感动到泫然欲泣的表情——戚采意想了想,觉得这帮大臣定然是被他便宜老子,经常耍脾气闹罢、工的建元帝虐成抖M了。
上位者对低位者的帮助,是恩重如山;低位者对上位者的帮助,是理所当然。
终于有一个紫衣姑娘受不住刺激,抱头大叫:“和顾郎单独相处过的是秦筝,只有秦筝!”
戚采意眼底精光闪过,转过头轻声问:“秦筝是哪个?”
紫衣姑娘撩开眼前散乱的头发,嘴唇抖动道:“太子殿下何必装腔作势,什么和顾写意亲近的可以走,奴家看只怕您找的就是那一个吧!”
戚采意笑笑:“本王确实听说顾写意身边多了一个非常亲近之人,那个人帮他做了一些事,所以想要一见。”
紫衣姑娘环顾四周,屋子四周持刀而立的侍卫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他们。她喉咙里哽咽一声,幽幽说道:“太子殿下真的会让我们离开吗?”
其他人听闻,齐感大事不妙又一轮哭天嚎地。
“秦筝……那个不起眼的女人?”一个五官平常怀抱古筝的女子形象闯入脑海,戚采意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她的脸,可不知为什么,就认定了应该是这个人。
戚采意走出几步,刚准备命人去调查,就听屋外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,门应声而开,新收的“小弟”太子宾客俞素顾不上礼节,
面色阴沉的说:“太子,借一步说话。”
戚采意随他走出门外,仰头见屋外毛月亮的光晕泛着夺目刺眼的红光,整片天空粒星不见,可投射在身边俞素脸上的月光却惨白的厉害。
俞素半句废话没有,直截了当说道:“宫中传出消息,戚守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让陛下肯私下召见他。”顿了一顿,咬牙接着道,“他说一时鬼迷心窍受您的指示,加害了前太子,如今良心不安,又怕您成功当上太子后杀人灭口,决定手中的证据全部公开出来!”越说到后面,俞素的头垂的越厉害,说到最后视线基本固定在了鞋尖。
等了半晌,听不到任何回应,俞素偷偷抬眼去看戚采意,却见后者歪着脑袋在欣赏月亮。
许久,久到俞素不知道该不该再开口的时候,戚采意笑说:“今晚的月亮好红啊!”他像是对着月亮更像是对着遥不可见的某人,说:“真是小心眼,不就坑了你点钱么……你不会这么天真的以为,用这手就能把我打倒吧?”顿了一下,用手挠了挠胸口,“不知道那个混蛋走到哪里了?临走前没能搞定他睡一次,真是失败失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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